错过两次机会之后,终于把握第三次机会,到不久前落成的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新翼罗桂祥阁参观“浮世清音——晚明江南艺术与文化”展览。乍看“浮世清音”这个名字,很容易令人以为与日本有关,其实整个展览与日本艺术文化没有关系。中国历朝历代,有盛世,有乱世,但很少用“浮世”这个词来形容。文物馆馆长姚进庄教授介绍说,晚明江南艺术创作非常活跃自由,艺术家追求奇趣标新,较少道德伦理观念的束缚。有浮世就有浮世绘,我的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名字:兰陵笑笑生,如果说晚明社会是“浮世”,那么,最具代表性的“浮世绘”非《金瓶梅》莫属。不过此次展出的一百九十三件晚明至清初的艺术品,主要是织锦、玉雕、竹雕、绘画、书法、瓷器等,不包括小说。
明代葡萄牙定制的「鹿鹤同春玉壶春瓶」。/作者供图
整个展览由丝绸织锦和刺绣开始,多件四百多年前的织锦,颜色鲜艳华丽,有花、叶、凤等各种花纹,有的采用金丝织成,构图灵巧,制作精致,穿得起这些衣料的肯定非富则贵。姚教授介绍,明代的出口产品,丝绸占百分之七十,瓷器只占百分之二十多。明清两代江南织造盛极一时,《红楼梦》所写的江宁织造,就是江南三织造之一。展览厅还展出多款当时江南一带从事织锦的作坊所编印的样品目录和名号,图文并茂,这些介绍各种织锦图案、规格、编号的印刷品,其实就是现代广告的雏形,显示晚明的商品意识已十分流行。学术界对于明末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的观点有争议,这几本小册子可作为有力证据。这个展览从介绍织锦作品入手,揭示晚明清初江南艺术文化的特色,确是精心安排。
明代书画艺术百花齐放,名家辈出,这次展出有「晚明四家」的董其昌、张瑞图等的书法作品,最吸引笔者的是一幅点评《水浒传》、《西厢记》等名著的金圣叹行书「消磨傲骨惟长揖,洗发雄心在半酣」,落款「顺治戊子二月四日」,笔力犹劲,恣意潇洒。彩色长卷《嬉春图卷》描绘十多名窈窕女子在林木掩映的户外聚会,体态妖娆,无拘无束,纵情欢愉,可称晚明「浮世」的生动写照。一幅「丹枫红树」画轴,设色亮丽妍雅,层林尽染,为著名画家蓝瑛作于崇祯十五年(一六四二年),距清兵入关朱氏王朝崩溃仅两年。
展览的结尾部分是瓷器。姚馆长特别介绍一个江西景德镇出品的「鹿鹤同春玉壶春瓶」,近瓶颈处有一圈葡萄牙文「一五五二年惹尔日·欧维士订制」,这位惹尔日·欧维士是一名葡萄牙商人及作家。十六世纪欧洲人已经到中国制造瓷器,买家主要是王室贵族、宗教团体和到东方做生意的富商。在玉壶春瓶旁边有一只写有阿拉伯文的瓷碟,明显是用于出口。明代中晚期海禁解除,外贸兴旺,除了丝绸和瓷器两大出口商品之外,其他出口产品有茶叶、蔗糖等。
匆匆一个小时,在姚馆长的引导下享受一顿丰盛的审美大餐,对晚明江南的艺术文化有比较感性而又系统性的认识,不过有一个问题还没有弄明白。改朝换代前夜,应该称之为乱世才对,可是晚明的江南繁华依旧,社会安逸,不少艺术家仍然沉醉于“浮世绘”。有人说文人和艺术家对时代变化最敏感,晚明这些江南艺术家,究竟是无力回天只能寄情艺术,逃避现实,还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在书画中,全然没有危机感?
关于举办这个展览的背景,原来和已故国学大师、曾在中文大学任教多年的饶宗颐教授有关。饶公生前很喜欢晚明书画,晚年捐给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十幅作品,其中就有一幅叫做《四色书晚明四家诗四屏》。姚馆长介绍,中文大学文物馆首任馆长屈志仁教授是饶公的学生,受饶公影响,也很喜欢晚明艺术文化,八十年代末曾在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举办过一次晚明艺术文化主题展,但意犹未尽。屈教授退休后念念不忘晚明艺术,于2021年策划出版《浮世清音》一套三册,为策划这项同名展览作准备。今年三月中文大学文物馆新翼落成,终于和上海博物馆共同推出这次展览,屈教授夙愿终尝,也可告慰天上的饶公。补充一句,展览是公开的,喜欢晚明艺术的朋友不要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