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39年5月到1942年5月,翁家貴一直在滇緬公路上搶運抗戰物資。翁家貴所在的中隊一人一車,負責從下關到畹町,再到昆明,運送外國援華的軍用物資。他們駕駛的是從美國原裝進口的道奇牌卡車,也有一部分是萬國牌的。當時,中國雲南省境內大概有一千多輛這樣的卡車在滇緬公路沿線運送美國援助中國的槍、炮、炸藥、汽油。翁家貴是車隊班長,他常常帶着五輛卡車,從昆明出發,拉炸藥到廣西柳州的兵工廠,修理保養汽車後再拉子彈炮彈送到廣西前線,到了兵站卸下彈藥後,再拉傷兵到柳州醫院。後來翁家貴的車隊轉到芒市,擔負從畹町到龍陵、遮放、保山、下關、昆明的運輸。他們運送過各種軍需物資和許多傷兵,也曾整車整車地運送中國遠征軍出征緬甸參戰。
翁家貴接受採訪時常常回憶和戰友們在滇緬公路上搶運抗戰物資的那段不尋常經歷。首先,滇緬公路不僅長,而且路又窄又爛,坡陡彎急。每遇到雨天,道路泥濘,稍不注意就會車毀人亡。極度的顛簸搖晃,車輛很容易發生故障:有水箱破裂的,有發動機乏力的,有鋼板折斷的,有離合器失靈的……一輛在南洋能行駛五六年的新車子,在滇緬公路上最多只能跑五六個月。最危險又耗時的是要把墜落深谷的車子吊到路面上來,而且還要搜集散落四處的軍用物資,如汽油、子彈、槍支等,再幫忙搬運回站。
龍陵境內有一處叫「鬼門關」的路段,異常險峻,那裏路窄,滑坡多,又在水邊。翁家貴所在中隊裏有兩個戰友就是在那裏翻車犧牲了。翁家貴有一次開車路過這裏,轉彎時一個輪子懸在路外懸崖邊,車差點翻下去。還有一次,翁家貴看到有個戰友的車子開到功果橋橋邊時,趕上日軍飛機轟炸,他立刻跳車躲到路邊的防空洞裏,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車子被炸毀跌落到江水裏。每當回憶起遇險時,翁家貴都會坦然地說「哪裏死,哪裏埋」,南僑機工們回國時早已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
除了道路艱險和敵機空襲,滇緬公路最讓機工頭痛的是沿途瀰漫的瘴氣和奪命的瘧疾。在一次運輸途中,翁家貴突然感覺自己發高燒,渾身顫抖出現了「打擺子」的跡象,他極力控制方向盤把車開到了加油站,萬幸得到了及時救護,高燒退卻。半夜10點他才把車駛回保山,第二天一早又投入到運輸中。
南僑機工運輸任務緊急繁重又危險,但生活條件十分清苦。在當時滇緬公路諸多的運輸單位中,南僑機工的收入是最低的,部分機工入不敷出,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機工要靠海外親人的資助維持生活!而這些南僑機工因為有技術,在僑居國的生活和工作都不錯。他們回國後拿津貼不夠原來的十分之一。絕大多數的每月津貼都只有36元國幣。中國抗日戰爭時期,海外華人華僑向國內捐資捐物購買國債,在海外則進行抵制日貨等各種聲援活動。據不完全統計,1937年至1945年,全球華僑捐款總數約高達24億元國幣,僑匯95億元國幣,捐獻飛機79架,捐獻汽車650多輛。1939年國民黨政府軍費開支18億元國幣,同年華僑僑匯及捐款就達11億元國幣。國民黨政府對南僑機工的衣食都一度無法保障,以至入冬「苦寒無衣」。
幾乎每一個南僑機工都有一個特別的家庭故事。翁家貴也一樣。在保山時,翁家貴的中隊就駐紮在一個小廟旁的旅店裏,隔壁就是一所中學。中學裏有位剛滿16歲的姑娘羅春芳,羅春芳母親看翁家貴年輕帥氣,還有一技之長,主動託人和翁家貴說媒同羅春芳訂了婚。戰事日趨緊張,羅春芳父母擔心會生變故,就趕緊催着翁家貴和年僅17歲的羅春芳匆匆結婚。婚禮很簡單,就是翁家貴車隊的幾名戰友和羅春芳的伴娘及親友,一起喝了頓簡單的喜酒。婚後翁家貴就帶着羅春芳去了車隊新駐地芒市。
想不到就因為結婚離家才讓羅春芳躲過一劫,成為保山大轟炸的倖存者。翁家貴婚後沒幾天,日軍連續兩天大規模轟炸保山。1942年5月4日和5日,日軍分別出動54架和40架飛機,對保山城區輪番狂轟濫炸,先後投下數百枚炸彈。保山城內一片火海,屍橫遍野。據當時保山縣政府調查統計,日寇兩天大轟炸,全毀房屋約3,000間,佔全城總數的70%;直接炸死民眾約8,800人,佔城區人口的三分之一。羅春芳的許多同學,包括她的伴娘都被炸死,翁家貴結婚前和戰友經常一起喝咖啡的「僑心咖啡店」被炸成一片廢墟。日軍大轟炸後引發的瘟疫,以及日軍在轟炸時投下的細菌彈引發的鼠疫、霍亂、腦炎等12種傳染病,令保山地區在短短一個多月內就因傳染病死亡了6萬餘人。
1942年5月滇緬公路運輸中斷後,南僑機工大部分退回了怒江以東,撤至昆明。大多南僑機工無以為業,流離失所。翁家貴一路輾轉謀求生存,患難妻子羅春芳不離不棄。1945年8月,日本投降的消息傳到了昆明,正在昆明打工的翁家貴跟着昆明市民一起放鞭炮,一直放到天亮。1952年,翁家貴才找到了正式工作。他回到昆明楊方凹機械修理配件廠工作,並參與修築從昆明到西雙版納的公路,一直工作到65歲,於1979年退休。2001年,翁家貴和妻子最終選擇返回保山女兒家定居,守護那段不為人知的歷史。
2015年9月翁家貴辭世前,廣東佛山雕塑家李春華為紀念南僑機工的歷史功勳,耗時3個多月精心創作了重400多斤的南僑機工翁家貴青銅雕塑像,並於2015年8月15日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紀念日,從廣東運到了保山板橋百年老茶館,正式開啟了滇緬公路沿線遺址巡迴展覽的第一站。李春華在講他創作巡展目的時說:「南僑機工們一走,也就意味着一個時代的終結。我以翁老為原型做的雕塑巡迴展出,就是希望更多人還記得他們的功績。」後來翁家貴的這尊塑像安放到了松山下惠通橋的橋頭。寓意為翹首等待長眠在異國他鄉和滇西抗日戰場英烈的忠魂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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