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7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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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文匯報:毛尖談金庸武俠 以清風明月饋贈世界正氣

◆毛尖 受訪者提供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這段話出自《倚天屠龍記》,在著名影評人毛尖看來,這不僅是金庸的風格,也是武俠的意義。早前,毛尖在香港書展以「明月照大江:金庸的江湖」為題演講,並接受了記者的訪問。她說:「金庸的小說,因此也是清風是明月,安撫了華語世界狼奔豕突的百姓,在他們可能揭竿自毀的時候,金庸用十五部小說的真氣,綿延不絕向他們饋贈了世界正氣。」◆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小凡

在青春期遇見金庸小說,給毛尖留下了許多印記——看小說看出的近視眼,熬夜導致的身高,「唯快不破」的語速,最重要的還有:「在我的成長年代,他告訴了我什麼叫崇高、正義、浪漫,什麼叫愛,怎麼去愛一個人。」毛尖將其稱為替代了道德修養課的「江湖氣」。

金庸小說角色眾多,關於角色的分析討論至今仍是武俠愛好者的熱話。毛尖認為「癡」是不少金庸角色的關鍵詞,其中包括「武癡」和「情癡」,他們用對武功的追求或是對愛情的堅守,深深地打動了一代讀者。「癡」人之外,「邪」人是金庸小說人物的另一大吸引點。毛尖稱金庸小說擴容了傳統文學創作中的倫理道德,不再是刻板的好人與壞人印象,取代非黑即白概念的是「壞人的柔軟性」——西毒歐陽克明知黃蓉害其重傷卻不怪罪;周芷若有心機卻被讀者喜歡;亦正亦邪的夏雪宜被追殺也會令讀者產生保護慾。《神鵰俠侶》男主角楊過,不再是以往文學作品中的正派出身,在當時是非常大的突破,體現了文藝作品的寬度。

影視改編體現文化外延

「影像史上最難滿足的觀眾就是金庸迷。」毛尖說,改編金庸的難度系數極大,他的讀者是華語文學中最遼闊的,沒有之一。「我們用自己的身體填入蕭峰、阿朱、令狐沖、任盈盈、郭靖、黃蓉,因為我們曾經把自己的臉龐給他們,我們曾經把戀人的眼神給他們。金庸改編永遠不缺觀眾,我們總要看看,這一屆的楊過符不符合我們心中的神鵰大俠,這一屆的小龍女夠不夠仙而不群。」

毛尖表示,自己最喜歡的改編是胡金銓、徐克版的《笑傲江湖》,它帶來了金庸小說改編的新時代。儘管金庸自己不認可續作中「面目全非」的東方不敗,但它既有效避開了觀眾的對照表,也開出了「金改」的無厘頭風,在此地平線上,王家衛拍出了《東邪西毒》。                                                                                                                                                     

在《笑傲江湖Ⅱ東方不敗》中,徐克找來林青霞扮演大奸角東方不敗,讓他身上流露出雌雄難辨的性別特點,甚至還添加了他和令狐沖的感情戲。電影中東方不敗極具女性化,他直接展示自己的情緒、慾望,反而從一個修煉邪道武功的反派,變成一個有個性、敢愛敢恨的人。

毛尖表示,從此,東方不敗幾乎都由美女出演,這種形象變遷正體現了金庸小說廣闊的文化外延。但她本人也認為,「未來改編,如果你沒有徐克王家衛的才能,還是老老實實按原著線走吧。就像金庸說的,如果你不比我聰明,就別亂改我。」

籲社會保護金庸俠義江湖

作為華東師範大學教授,毛尖將金庸小說寫入課程大綱,希望金庸文化不會在當今時代消失。但同時,她也表達了對金庸小說走出主流視野的惋惜:「曾經我們偷着看金庸,而現在卻只能靠課程補充。金庸已經淡出這一代學生的生命了。」

另一方面,毛尖認為,當今社會的價值觀已走出上世紀的「淳樸」:「郭靖是我們那一代的英雄,但郭靖在今天不再是一個時代英雄,它反映出一個善良的人已經不再是大俠的首要標準了。」

對此,毛尖表示,社會應當保護金庸所營造出的俠義精神,而不是教導下一代不要「見義勇為」。她說,雖然確實是有一些不太好的人,但這個世界總應該是一個邪不壓正的世界。「今天在金庸(誕辰)100周年的時候,我們再來說金庸,我覺得國家應該參與傳播金庸,不管是把金庸放進教科書也好、興趣班也好。金庸的在場,依然是一盞燈,依然是一面鏡子,讓人,讓自己看到什麼是英雄。」

《九龍城寨》是港片武俠精神的回歸


今年的香港書展,以影視文學為主題。「《繁花》熱播,橫掃華語世界,胡歌、馬伊琍、唐嫣、辛芷蕾都成了年度最熱明星。這是文學和影視攜手雙贏的好事情,而以香港影視的全球地位,舉辦影像和文學類活動,不僅得天獨厚,也是當仁不讓。」毛尖說,她發現島嶼地區的文藝都特別厲害,比如英國比如日本,以及香港。「不知道是不是島嶼氣候的變幻莫測養育了文藝的方生方死,反正,香港影視在華語地區,是唯一能抗衡荷里活的存在。」作為一個資深港片迷,毛尖希望香港電影能在新時代開出港片新紀元。在她看來,網絡IP時代,文學可以為影視守住一些底線,所以做一些文學和影視對視的活動,也是時代的題中之義。

在講座的聽眾問答環節,有粉絲向毛尖提起香港今年的「現象級」電影《九龍城寨之圍城》(《九龍城寨》),毛尖表示,這部電影正是回歸了武俠精神,社會底層的小人物視角和近身肉搏的武打,將人們拉回那個金庸的時代。

她說,自己很喜歡《九龍城寨》的表達,「它最後是文化的一個結尾,好像那幾個人站在那個九龍城寨上看夕陽,完全是一個童話的結尾,但是你看到這個結局的時候,你依然會覺得心裏很舒服。我覺得這跟金庸小說最後給我們的童話般的結尾,夢和理想的東西,是有相關性的。」

毛尖表示,在未來,金庸小說不會再以文本方式呈現,而影視便是目前可行的載體。「《九龍城寨》我覺得是特別好的一個現象,它讓我重新看到了港片舊的方程式,那是港片不死的東西,我從中看到港片的熱血。」

在如今仙俠佔據主流,機甲風武打橫行的影視潮流中,《九龍城寨》回歸肉身感的武打,何嘗不是回歸了舊香港的武俠精神:「金庸饋贈我們的就是『人要和世界肉搏』,回到短兵相接的能力,這就是武俠。」

影視問題即為時代問題


兩年前,毛尖參加節目時曾放言:「影視劇就是全中國最封建的地方。按地位、財產分配顏值,按顏值分配道德和未來。」

今年6月,她在視頻平台以同樣理由批評了電視劇《玫瑰的故事》,但受到一些粉絲的「圍剿」,令她感嘆飯圈文化造成的評論生態下降。

「我一直在批評國產連續劇的封建化,階級化,嫡子壓庶出,富人碾窮人,都得到鏡頭庇護,這種現象在九十年代之前根本不可能,像《玫瑰的故事》中,小縣城的方協文家庭怎麼可能被表現得這麼猥瑣,玫瑰家的清華出身怎麼可能有這種高高在上的道德優越感可以碾壓所有人。這是今天和過去的區別,也是今天爛片和過去爛片的區別。」

AI時代也是創作的機遇

如今出現了許多以AI寫作或AI配音批量生產的影評視頻,毛尖表示,很多人擔憂這個事情,自己倒比較樂觀,AI在對影視行業構成挑戰的同時,也是對創作者提出了更高要求:「既然它們能完全掌握我們的套路,那我們必須重開腦洞。我們進入了和AI賽跑的階段。人類又回到了電影創生時期的既艱難又激動人心的時刻。不能再躺平懶惰,那就重新進入生命的瑰麗跑道。AI可以造出電影《滿江紅》,但造不出岳飛。」毛尖說,AI時代是重新檢閱自己的機會,也可能是人類再創美學巔峰的機會。「說到底,大量影評人也都在說漂亮話,AI也許會把我們逼回身心的第一現場,重回意識形態的第一場域,也讓影評重新成為時代利器。有一個電子狗在後面跟着,未來我們沒理由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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